中國人在咆哮中大笑：你傷不起！！！

文/毛尖

　　一夜之間，全中國都在咆哮。

　　學法語的，你傷不起！！！學法律的，你傷不起！！！干電視的，你傷不起！！！干電工的，你傷不起！！！傷不起啊傷不起！！！

　　不明白嗎，這就是當下最紅的“咆哮體”。事先說明一下，這裡為了節省空間，我只用了三個感歎號，一般咆哮體，得六個以上感歎號。啊歐，你千萬別問，為什麼這麼多感歎號？它就是咆哮體的主要句法特徵，或者說，咆哮體要求每個句子至少得有六個感歎號的感情強度，它的早期始祖是馬景濤，因為這哥們經常在片子裡歇斯底里，所以他的豆瓣小組就用感歎號交流。不過，這個新網絡體掀起全國範圍的怒吼卻是各行各業各門各派合力打造。這其中，最早一批出來的帖子中，“學法語的人你傷不起”最具原創性，節錄一段──

　　老子兩年前選了法語課！！！於是踏上了尼瑪不歸路啊！！！法國人數數真是極品啊！！！76不念七十六啊！！！念六十加十六啊！！！96不念九十六啊！！！念四個二十加十六啊！！！電話號碼兩個兩個念啊！！！176988472怎麼念！！！不念腰七六九八八四七二啊！！！念一百加六十加十六四個二十加十八再四個二十加四再六十加十二啊！！！你們還找美眉要電話啊！！！電話報完一集葫蘆娃都看完了啊有木有！！！

　　總之，“傷不起”系列匯總至今，從殯儀工人到諾貝爾人，從用尿布的到用枴杖的，都有人代言了。網上轉悠一晚上，滿眼都是感歎號，想想這些年，網絡風生雲起，從知音體，到紅樓體，到梨花體，一路走到今天的咆哮體，這是最最火熱的一次全民造句運動，包括其中的“傷不起”“有木有”“尼瑪”“坑爹”這些草根關鍵詞都迅速普及。而其中質量最高的一批“傷不起”文，都是大學生控訴各自專業的，比如，我們做當代文學的，就可以這樣控訴：“尼瑪研究的作家都還活著啊！！！活著的人要養家餬口啊！！！養家餬口就要寫作啊！！！尼瑪遇到再不高產的作家一年也好幾個短篇啊！！！尼瑪還要到處打聽他是不是寫了劇本做了訪談生了兒子死了老子……”

　　傷不起啊傷不起，現在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我的學生，男不願意研究張大春，女不願意評論王安憶，因為這兩個作家都太高產了，一年好幾本地寫，剛剛感覺張大春跟張大千可以作比較，新作一出，又覺得他跟齊白石有得一拼。反過來呢，作品少的，也傷不起。十來年前，指導學生寫賈樟柯，那時小賈也就一部電影叫《小武》。可是，答辯前一個晚上，學生拿著《小山回家》的錄像帶來找我，說，怎麼辦？這個才是他第一部電影。

　　能怎麼辦，突然跑出一個孩子在門口叫你爹，不認不認終須認！所以我們當老師的也傷不起啊，剛剛在網上看到一個新聞，青島一高中，模擬測試，有個學生答不出題，就在空白處貼了張百元大鈔。關於此事，更有網友跟帖說，這孩子，想像力有的，但不夠大氣。

　　哎呀，一百元，真是的，被人當貪官還好點，被人當野雞真TM丟臉啊。所以，我的同事找女生談話，因為她的論文涉嫌抄襲，他就專門請我過去當證人，怕女生萬一有輕生之念，傷不起。不過，從這張百元大鈔看看，是我們當老師的，更可能有輕生之念啊。

　　飯桌上歎息此事，朋友聽到，就說，索性辭職專門寫專欄算了。我剛想說，也是！但還是隨口接了一句：寫專欄的，你傷不起啊！

　　尼瑪酒酣耳熱全國人民都過年，你低三下四告退說真的不能再喝，回去還有一個專欄要寫，有木有？世界盃踢到中途，編輯來催要截稿，剛一轉身，梅西進球，有木有？好不容易熬個半夜文章見報，第二天網上辟里啪啦罵得你跟西門慶似的，有木有？

　　都有。都有。可是，也許，它就是我們寫作的那點樂趣吧，這就像，網上的所有咆哮體，並沒讓一個人揭竿而起，大家哈哈笑過，依然上班下班。中國人的世界，一邊咆哮一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