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一瞬間

大年初一的凌晨，我被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驚醒，是一樓一個要好的鄰居全家煤氣中毒。來不及多想，我們立刻投入了「戰鬥」，抬人，去醫院，然後就是在醫院大廳裡轉著圈地交費、拿藥，馬不停蹄。

終於一切都安頓下來了，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先生高興地對我說：「我們三個人救了他們四個人，真偉大１

這時，我才想起我的肚子裡還有一個蝦米大的孩子呢。

大年初四，沒有任何先兆，我開始出血。天真的我以為可能是累著了，休息休息，過幾天它自己會停住，就沒有對任何人說，也沒把它當做一回事，繼續我的各種社交生活。到了初七，血不僅沒停，反而越來越多，我開始感動恐慌，就告訴了我先生。他除了滿地轉圈就只有打電話，向他的媽媽——我的婆婆求救。盼孫心切的老人頓時如五雷轟頂，急匆匆地趕到我家，將我強行送到醫院。經過各種檢查，我打了針、吃了藥，並被告之：臥床觀察至少兩周。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我的親戚朋友很快都知道這件事了。那兩天，家裡的電話一直「鈴鈴鈴」響個不停。我一下子成了眾矢之的，被大家指責得滿頭是包。都說救人雖然是好事，但是自己有孕在身，進入有煤氣的房間，是太不在意了。我真不明白，那個邪蝦米」怎麼有這麼大的力量，讓所有的人都來指責我。難道沒有人認為他就這麼闖入了我的生活，連聲招呼都不打，給我帶來這麼多的麻煩，現在連班都不能上了，對我才是不公平呢。我聽著眾人對我的指責，雖然知道大家的善意，還是不住地在心裡為自己鳴冤叫屈。

婆婆幾乎每天都要來看一看，她嘴上雖然不說，但我知道她心裡肯定在埋怨我。先生家三代單傳，剛結婚時，長得又瘦又小的我著實讓老人家擔心不少，怕我不會生孩子，斷了自家的香火。自打知道了我懷孕的消息，老人成天對我都眉開眼笑的，比對親生女兒還要關心體貼。她擔心孩子，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我也很無辜呀，小傢伙說來就來，一點不管我的感受。再說，我是為了救人嘛。我一面滿臉堆笑地應付著婆婆，一面想，早知如此，我應該嫁一個有十個兄弟的人家，才沒有人管我生不生孩子呢。

臥床的日子真難熬，不活動加上食慾不振，幾乎吃不下什麼東西，我忽然變得很虛弱，生命力正在一點點地從我身上流走。我變得敏感而易怒，經常無緣無故地發脾氣。做個媽媽這麼難，我不禁對自己要面對的漫漫妊娠路惶恐和不安。我有點怨恨這個孩子，有時甚至想偷偷把他做掉算了。我不明白那些生過孩子的母親，為什麼她們那樣無怨無悔地為孩子犧牲自己，我覺得我做不到。看看那些挺著肚子，悠然自得滿臉幸福的孕婦，我實在不理解，因為無論從身體，還是從心理，我都痛苦極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了，血慢慢止住了，食慾也一點一點地回來，我也就漸漸地恢復了以前的生活。慢慢地，懷孕這回事也似乎不那麼重要了，生活依然是那麼忙碌、有序，按部就班。

在懷孕快滿四個月的一天傍晚，我正為一些亂七八糟的小事心煩意亂的躺在床上，突然腹中一陣輕微的抖動，好像有兩個氣泡輕輕浮出水面似的——我的孩子動了！

真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就那麼輕輕地一動，我知道，他來了，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感覺，我的心也輕輕地一動。就這樣的一瞬間，有什麼不一樣了，一股從未有過的柔情蜜意，奇奇怪怪地，就那樣產生了，好像一股清泉潺潺流過，又慢慢地化成一股熱流，一點點地流向小腹，流向那個正手舞足蹈的小東西，此時此刻，我和我的孩子溝通了。

我當媽媽了！

二十多年來，我頭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到能孕育一個新的生命是件多麼幸福和神聖的事啊，我為自己能擁有一個孩子而感到驕傲和自豪。我想我知道母愛是什麼了，三個多月來我的孩子目睹了生與死的搏鬥，也經歷了生死的選擇，終於頑強地活下來，並且有足夠的力量向我示意他的存在。在這已漸漸垂下的夜幕裡，隨著孩子的第一次胎動，我的母愛迸發出來了。

以前說起那個蝦米大的孩子，我的感覺得像說天邊不認識的什麼人。可現在，我實實在在地感覺到他的存在，他是與我同呼吸、共命運的孩子，是一個新的生命。我奇怪地發現，我居然在給自己下命令：不許生氣，不許再挑食，不許，不許……我自己忽然變得不重要了，不光是肚子裡，我的心裡也盛得滿滿的——都是孩子。

胎兒長到四個多月的時候，突然變得害怕熱水了。每次我洗澡，總是把他嚇得不知往哪裡躲才好，大腦袋在裡面使勁兒地鑽，弄得肚子一邊高一邊低的，總要我濕漉漉地坐在浴池邊慢慢地安撫他一會兒，才肯配合我洗澡。又過了一段時間，他學會了「鴛鴦連環腳」，也就經常能看見肚皮連續地起伏兩次。有一天，他的球迷爸在看完了一場精彩的甲A賽事後，興奮地說：「我兒子（他一直這樣稱呼我們的孩子）是個踢球的料，他這麼小就會用頭頂，用腳踢，一定是個上好看前鋒，要不做個中場球員也不錯，中國就缺個好中場，是不是，兒子？」順手還拍了我肚皮一下。也不知怎麼的，孩子又表演了一下「連環腳」，高興得他爸爸連呼「好小子，好好練１而我則氣得連聲大叫「別拿你媽媽的肚子當訓練場，到你爸肚子裡練去１

隨著胎兒的成長，一點一滴地，帶給我許多意想不到的喜悅，而寶寶也似乎變得更有個性了。一天晚上，我的先生心血來潮，想聽一聽孩子的心跳。但孩子似乎不太喜歡爸爸的這種舉動，在幾次手擋和翻身都沒有奏效的情況下，孩子照著他爸爸的耳朵狠狠地踢了一下，隨著肚皮的一次劇烈抖動，這個未來的父親像支彈簧似地跳了起來，驚恐地看了我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他要謀殺親爹１

現在，孩子的出生進入了倒計時，我們都熱切地盼望著那一天的到來，茶餘飯後談論最多的也是孩子。每當我靜靜地躺在床上和他玩耍的時候，總感到孩子不再是一個索取者，而是一個賦予者，在孕育他的過程中，我也得到了快樂和滿足。我不再後悔懷他了，有時甚至還有一點慶幸，如果沒有他，我可能永遠也不會明白孩子對於母親的意義到底有多大。

清晨時分，我臨窗眺望。晨曦中，彷彿看到孩子正一步步向我走來，推開窗戶，我的寶貝乘著清風，天使般地擁入我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