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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她的一個句子,第一次把我給嚇壞了的一個句子。她寫一個印度女人,說“……她只能生活在那裡,她靠那個地方生活,她靠印度、加爾各答每天分泌出來的絕望生活,同樣,她也因此而死,她死就像被印度毒死。”被一個城市分泌出來的絕望毒死。這種妖冶冷酷到了極致的意像就被杜拉斯這麼幾句輕描淡寫的話給道了出來──我在此目睹了魔鬼與天使混合體的面孔,焉能不驚駭?可以說,因為這句話,我愛上了出語驚人的作家,或者說,我愛上了智慧、怪誕、霸道、誇張的作家。一個作家的看家本領就是語言,先禮後兵是一種風格,先兵後禮也是一種風格,我偏愛後者。在我的理解裡,作家和讀者的關係其實是一種敵對的關係,在征服與被征服的過程中,禮與兵都是一種手段,其最後結果是讀者是否臣服。我自己的閱讀愛好,是傾向化干戈為玉帛這種形式的。
後來,也就開始記錄杜拉斯語錄。
現在檢點幾個筆記本裡的杜拉斯語錄,發現好多不可思議的蠻橫和不可思議的俏皮。我已經不能認同杜拉斯了,年歲漸長,與她那些顛狂思想的距離越來越遠,我按著一個主流社會應有的規範和禮儀要求自己和教育孩子。她的很多句子讓我微笑。杜拉斯在我心目中成為一個沉悶聚會中翩翩而至的美麗的異類,語無倫次,胡說八道,但聰明絕頂有趣之極,大家在道貌岸然的面具之下喜歡她、寵她,最後起哄把她趕走。
我舉幾個她讓我微笑的句子:
“假如你要寫發生在威尼斯的事,就別去威尼斯。”
“男人,應該非常地愛他們,非常非常地愛他們,否則,就不可能忍受他們。”
“跟大家一起得不到任何東西,一個人才能有所收穫。”
“我更喜歡與很不愛我的人在一起,而不喜歡與太愛我的人在一起。”
這些話聽來令人莞爾。一個從少女時代開始閱讀杜拉斯的人,往往要經歷一個從信到不信的過程,這個過程讓自己與杜拉斯血肉相連親密無間;與之剝離的同時,也漸漸地獲得了自己的思想。到現在,對於杜拉斯,我可以說,我並不崇敬她,但我愛她。她像一把劍,曾在十年的時間裡插在我的心上;現在她依然是把劍,只是插在心靈之外。關鍵是,任何時候, 杜拉斯於我都是劍──她是一個品質可以保證的傳世作家,誰能否定這一點呢?
我前段時間想重讀三毛,想重溫這個於我的青春期有重大指導意義的作家,我想,總有一個新的層面會呈現出來。可是,我實在是讀不下去,連十頁也讀不下去。 我明白了所謂作家的天真和幼稚這兩個概念的區別,前者可以伴隨讀者一生, 後者只能在一個階段結識,錯過了就一定錯過了。三毛是個幼稚的作家,一個幼稚的但讓我終生感謝的作家。
杜拉斯是可以讓我一直讀下去的,只要我拒絕中毒。她自己就是一個分泌絕望毒液的城市,是令人事後難堪的慾望之夜。我想,我也許有能力拒絕中毒,因為我已經愛她而不是迷戀她。
她自己說,“迷戀是一種吞食。”這話不僅妙,而且準確。杜拉斯很少說準確的話。
她還有一句準確但不妙的話,“作品穿過一切,哪怕門是關的。如果我不寫作,我會屠殺全世界的。”我很不喜歡這句話,但是,我偏偏是這句話所挑中的讀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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