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代人的情感

在我的印象當中，父親和母親的關係一直是冷冷的、淡淡的，有時候甚至會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針鋒相對、口角不斷。這就讓我產生了懷疑，難道他們之間的情感真的隨著時間的流逝，被生活的繁瑣、單調磨去了？

有了這種看法，特別是看到別的家庭歡歌笑語、恩恩愛愛的圖景時，心中便會湧出一番別樣的滋味，於是對家產生了一種陌生乃至失落的感覺。

去年夏天，母親的身體突然感到不適，我就陪她去醫院就診。那天父親剛從昆明出差回來，在單位裡得知這一消息，放下行李連一口水也沒顧上喝，就急急趕到了醫院。由於我們縣醫院的設備不怎麼齊全，母親的病一時無法檢查出來。當醫生把父親和我悄悄地叫到一旁，鄭重地建議我們把母親轉入省城大醫院做進一步檢查時，毫無思想準備的父親驚愕異常。

父親馬上出去聯繫車輛，然後從家中搬來鋼絲床和被褥讓母親躺在上面。在途中，父親一直坐在母親身邊，還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說了許多在雲南出差的趣事讓母親解悶，時時測量一下母親的體溫、掖一掖被角，更多的時候是緊緊地握住母親的手，不無憂慮地注視著……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父親在母親面前表現出的和藹親切、關懷備至；而這時候的母親卻顯得羞怯、不安、愧疚、溫順，像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顛簸，車子終於抵達省城，我們立即把母親送進了醫院的急診室。在等待母親化驗結果的時候，忐忑不安、焦慮憂傷的神色都寫在了父親臉上。他和我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自言自語似地說：「一定不會有事吧？但願真的不要有事……」

化驗結果終於出來了。當父親從醫生手裡接過那張薄薄的化驗報告單時，竟閉上了眼睛不敢看，他顫抖著把它遞給我，然後把雙掌緩緩地合在胸前，口中喃喃地祈禱著。當我驚喜地告訴父親說這是一場虛驚，母親得的只是一般的病時，父親疲倦地問了聲——「這是真的嗎」之後，便軟軟地癱倒在地上。

旅途的顛簸外加心情的極度緊張，父親也病倒了，他和母親同住在一個病房。經過治療和休息，母親恢復很快，父親也緩了過來。母親對躺在另一張病床上的父親說：「我說不會有事的，你偏不信，看把你急的。出差回來也不知休息一下，老骨頭哪頂得住？現在可好，兩個人一起躺倒，還不把兒子給累壞？等下還是我來給你餵藥吧……」父親躺在那裡嘿嘿直樂，他說：「你沒事就好，我是被你嚇成這樣的。」我輕輕地走出了病房，有兩滴熱辣辣的淚水在眼眶裡滾動。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父母，懂得了什麼叫情到深處——原來他們這一代人情深如淵，把真摯滾燙的愛埋在了心的深處，只有風雨、患難來臨之時，才顯露出它本來的色彩，煥發出無窮的力量。